前往故事的途中 /嚴忠政
輯三.無力抽拔的註腳
盧安達
頁76-78 註/ 1994年盧安達境內胡圖人(Hutu)以消滅圖西人(Tutsi)為由,展開恐怖的種族大屠殺,在長達一百天的屠殺中,將近有一百萬人被殺害,並造成十萬名無家可歸的孤兒。2006年某日,我入住一飯店,付費頻道播放的是「盧安達飯店」,更廉價的新聞頻道播放的是台灣的「藍綠對決」。 |
風和影子在透明膠帶背面……
死亡的質感,急切,燥熱,固定在口譯與 不同膚色的臉孔間──我看見,種族誇大的爆裂聲 沒有影響,沒有離開電視畫面 兒子走來要我抱抱,問我非洲好玩嗎 有果醬嗎?我不清楚要飛幾個小時 但轉台器一轉便能遠離的非洲 那裡有很多小孩,躲入雜訊──神與神的邊界 鐵絲網上的蜘蛛吐出他們的掌紋,並佔領 久久無人打掃的天堂 「好刺激」,他以為是電視影集 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士兵移位、扣扳機 不合乎美學,與道德 誰來告訴孩子,好萊塢拍過的翅膀 有天空便有利益 更大的曠野其實只有乾燥的玫瑰 乾燥的玫瑰有無數個永恆 永恆不代表相逢 他們離散,在第一條街誠實交出大腿 卻要在第二條街 靜靜騙過自己的影子,讓它以為 他們真的不是分離 憂傷啊,憂傷如何變成一種責任 飛過半個地球,去尋找蒸餾中的膚色 他們在屋頂滴漏,同我們電視的高度 先是一滴胸口的燙,接著一滴、二滴…… 咖啡色的驚慌就要瀝乾,在我的房間 呼吸特別擁擠 更多人走在往難民營的路上 因為超過螢幕外框,所以暫且只能樂觀 一如聯合國部隊緩緩移動 多麼燙口的和平 剛果的巫師、伊拉克的慕斯林…… 還有誰的內戰 繼續在盧安達大屠殺的十二年後(註) 哼著流亡的歌劇,像辛波絲卡的劇場印象 以為戰死的還能在舞台 復活,謝幕 盧安達,一個代名詞:許多午後的霜淇淋 在手中猶豫,融化 台灣、台灣人、他,這區別能有多大的衝突? 而我們嗜甜,卻選擇憂傷 |
一枚核彈在胸前投下
頁80-82 2013-3-2讀詩 註一/ 1932年德維克(Chadwick)在自然(Nature)雜誌上發表了〈中子存在的可能性〉,這是人類的重要轉折。中子發現後十年,也就是1942年,第一座「核反應堆」在芝加哥大學由佛米教授領導的實驗室中達臨界運轉,這是直接引用了中子引發核分裂而不斷發生連鎖反應的原理。接踵而來的是在1945年,觸目驚心的原子彈。 註二/ 1945年8月6日,美軍轟炸機向廣島投下一枚代號為「小男孩」的原子彈。 |
自然雜誌的一篇核分裂論文,翻開在(註一)
皮下組織的最後一頁 這天星期一,土曜劇在前天才剛剛死去的那個人 今天又死去一次 我以為她會步行到市場 討價還價以後就回到自己的氣味 像是八月五日,一九四五的日常 一條魚理所當然的爆香,不小心沾鍋 剝了一層皮,卻也下飯;我以為 他會在操場,比多桑的讚美更矯健 然後有意識的調整腳尖,不輕易踐踏草地 ──不輕易佔據;故事的發展都襁褓於母語 板凳、雞籠在他的左邊 另一個叫小男孩的 (註二) 在右邊,極右,中間有飼料、醬瓶…… 怎麼會跑過來踢得太平洋濺濕一地 我以為甚麼地方你們都不想去 部署碗盤,與花香 花萼與壁紙是相同的圖樣 但風一吹,舉手 投足間,牆上綻放千朵血花,不凋,不謝 六十年了,沒有一顆露珠在葉尖晶瑩清晨 蜜蜂持續失明 在廣島,該摸索的春色 無邊,無量壽佛敲出一支送葬的隊伍 我們默哀於荒徑,特有種的磨菇 悄悄移植,被另一個海洋澆溉 我們用核能發電,關起房門繁殖下一代 隔海的抗議聲爆破一台軍車 大使從飯店出來便失去重量 而我們胸前愈壓愈重,彼此激盪 想著孩子的未來會不會有家國,國家 紫藤不分種族,盤根,向陽。 此時,隔街的抗議聲爆破一句標語 大使從歷史撤回,沿著我額前紋路 又皺又陡的險坡,憂悒與拒馬,種族與被種族 相互推擠,撞擊,如一場核分裂 本土劇前天才剛剛死去的那個人 今天又死去一次 |
某種對決
頁86-87 |
握住。你我手中的滑鼠必然有富蘭克林的意志,它導引螢幕面板如風爭那樣迎擊鬼斧,然後,相互劈開奧義。趕在最後一次能源危機來臨之前,以雷以電,以詩的精神能量取代石油、風,或者暴躁的火。
然而英雄已呼之欲出。他不寫詩,卻具備著比美學更獨裁的性格,譬如有這麼一條蚯蚓,鑽著鑽著,這回拉直了身子,當自己是地球的軸心;你認同也好,不承認四季也罷,此刻啊,英雄確屬那位發現詩可以當成電池的人,如同發現選票可以決定神的缺憾──那些我們高喊的民主。 苦苓樹下,所有嗅覺都討論著花香,無人看見你紮根的掌心,極力抓著泥。英雄呢?英雄相當政治,沒有你的紀念日人們照常做愛,照常放假。你確定,你還能等到以詩來取代能源那天嗎? 「也或許,誰進來誰出去都無所謂,反正我有人類的病,且耽美於神諭。詩集裡有我要的巫術,寫詩是高潮的必然手段。」 |
無力抽拔的註腳(2004)
頁88-89 |
我和貓在自家陽台十三樓讀報
讀到普吉島春節假期團費 高漲。這時候 他也在地球的陽台讀報 熱帶沙灘將他曬成風和日麗 ㄧ切都還是那麼細明體 九級的字體就這麼將他捲進印報機 之後我讀報,ㄧ個字、一個字在 十三樓漂浮,彷彿巨浪也漫過這個高度 大水剛剛退去那麼感同身受 貓不吃魚,魚也拒絕回到洋流 整個世界被思考的速度撥慢 據說是許多驚慌卡在地球軸心所致 我和貓在自家陽台十三樓讀報 感覺陣陣晃動,陣陣憂傷 七天之後仍然無力搬動詩句 直到讀到亞齊內戰停火的消息 後記:南亞地區除「馬爾地夫」外,其餘都是多民族、多宗教國家,原本就存在著比較嚴重的民族、宗教問題,同時也是世界上最貧困的地區之一。而2004年12月26日九級強震所引發的大海嘯,更讓此一區域陷入更大的恐慌。 |
遊民
頁92 |
我繞過他
秒針剝落,留下齒輪咬著冷漠 而餘光是不得不的追索 同情或不同情,都有 回到家我也挖掘一條地下道,在日記 在他用來乞討的臉盆 我把眼珠埋進去,用灰頭土臉強調有機 於是秒針茁壯為枝幹 葉脈又繼續茂盛 綠花花的鈔票上面有人鳥 有人不鳥,反正這就是巢 一百行的敘事,兼及稿費與愛 我一一描繪,寫實了詩人的姿態 但真正的遊民 其實都很超現實 |
在頹廢中高聳
頁94-95 |
一家子複姓,對花粉過敏
情人節不打噴嚏,全是為你 為你住在半生不開的一條街 向來往的行人都說銘謝惠顧 謝謝你,謝謝配合環保和道路標誌 購物不使用包裝紙 走路學會當心行人又當心風景 起毛球的靜電在冬天裡溫故 手上執意拿著夏宇讀 成天想著非法合法,賊賊的 回答了罰單上的問題再回答綠燈 將簡訊刪除,丟進來 將報廢的旅程丟進來 道德仁義全都丟進來 我們在頹廢中日漸高聳又讓高聳 不做分類。不做就是不做 不讓耳根再次長出校訓 為之一瞥,唯有餘光的重量 堵住一條街又一條街 我沒看見有人逃 也沒看見公理與正義向我走來 |
拿鐵
頁100-101 |
咖啡館外三歲女孩走過杯緣
遠方的機密──西點出身的將軍 部隊自動成馬賽克隊形。閒聊,自由 世界多麼恬靜 量詞和我打過招呼之後也捲起褲管走了 武裝由音樂接收,糖和牛奶相互調情 玻璃深呼吸,風吹草動多透明 幾口蛋糕之後,想寫封信給蘇武 告訴他,十九年的積雪,此刻 我們可以在鬼神都舉步維艱的那一頁 練習雪橇、幫對方繫上圍巾 南方的父兄在國際換日線彈彈唱唱 轉機,像握手那麼容易 我有我的德意志,但無關風景以外的事 整個假期不必理會動員令,不缺鐵 偶爾鍛字煉句,不過可以確定 金絲雀不在缺氧的礦坑裡鳴叫 人手也可以一杯拿鐵,加些榛果 和我坐在咖啡館──世界各個角落 軍徽一致,色彩如繪本 漫天飛舞的廣告信,標題相當夏令營 孩子在碉堡裡玩捉迷藏、精確空降於夢中 。這些,我要怎麼告訴你 都是我故作抒情 玻璃窗外三歲女孩又走了回來 音樂停了,巨大的軟木塞封存唯一的 出口。庭園外的香草如墳草之肅穆 一杯拿鐵的時間,之後 我們又成為邊塞詩人 |